到兵团去-我们的1969

　

　　到兵团去-我们的1969

　　卢民选

　　十六岁离开家去兵团已是五十年前的事。长鸣的汽笛声依旧回旋于耳……一九六九年九月四日一点零四分，是我们去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时间。转动的车轮将这个时间永远定格在我和战友们的心里。

　　清晨天色阴沉，就像送别时的心情一样沉闷。爸爸妈妈帮我最初打好的背包是个井字，我说这是老乡的行李卷太难看，要像解放军战士的背包一样，三横压两竖否则我不背。爸爸妈妈都是当过兵的人，妈妈拆了井字背包重新打成了标准的军人背包。临出门军用水壶又不见了，一看弟弟的模样我就知道是他拿走的。我生气的坐在床上说，没有水壶哪都不去。在爸爸妈妈的劝说下，弟弟哭着拿出水壶。我把它挂在背包上不说一句话，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家门。心里是何等的不舍啊，我不敢和他们对视，怕眼里的泪水流出来。我明白今天无论出什么样的难题，都必须离开家。找任何借口爸爸妈妈都会百般迁就我，就是不想让我伤心。到了集合地点天文馆，我对父母说你们别去火车站了，我不想分别时难过流眼泪，他们答应了。当汽车开动的那一霎那，我又一次抑制住了将要流下的眼泪，望着父母和年幼的弟弟，心里异常难过，我们挥手告别，弟弟流着眼泪和我说再见，我真后悔，应该把水壶送给他。如果车窗开着，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水壶还给他。汽车无情的开走了，车窗外从小生长熟悉的地方一个个远去了……途经天安门时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城楼上悬挂的毛主席像，心里异常激动，眼睛不愿离去，车子向前飞驰，天安门淡出了视线。

　　当我们到永定门火车站时，这里早已是红旗飞舞锣鼓喧天。到处贴满了上山下乡的大标语，喇叭里播送着革命歌曲，口号声此起彼伏。亲情激情在这里碰撞发酵膨胀着。到处都是家长送别子女的情景，亲人的叮嘱和眼泪牵动着同学们的心。此时看别人的父母送站，我貌似无动于衷心里却是万分酸楚。多想再见父母和弟弟一面，没让他们来我真的有点后悔。站台上喧天的锣鼓，刺耳的高音喇叭，似乎要以震耳欲聋的高分贝来压倒一切哭声。拿着乘车证，我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。这时站台上车厢里，乱成一片，有的要下车，有的要上来，铃声响了，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。我拉着朋友的手，相互对视默默无语，我马上要去祖国的北疆，她也即将奔赴南部边陲云南。好朋友马上天各一方，相见易难，别亦难。　　

　　汽笛声声，各车厢的铃声响得更急，站台上的哭声突然加剧，车厢里大声哭喊着。同学们全都起身挤在小小的车窗前争相拉着窗外亲人的手。我默默的望着窗外涌动的人群，随着哐当一声，车轮向前驶去，火车开动了。瞬间车厢内外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，听着是那样的撕心裂肺。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失声痛哭，真是惊天动地。每个人都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，随着火车的行进一双双和亲人紧握的手不愿松开，车下的人）追着火车跑最后被迫松开。我眼睛里噙满了泪花，努力地不）让它流出来，一直挥动着手臂不肯放下，心里默念着别了北京，再见了北京！

　　车厢里的哭声渐渐由大变小，还不到丰台，哭声就慢慢停止了，开始有了笑声和歌声。同学们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背包，拿出了各种食品，兴高采烈的吃着聊着，兴奋的像春游远足。我和同班一个女生一起坐在车厢后部，我生着病前一天下午才去医院看了病，一点都不想吃东西，一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底升起。上小学时无忧无虑盼着春游，每年家长都会准备好吃的东西，装在小书包里。今天又是父母亲手为我们打点好行装，准备好吃的食品，送子女上山下乡去边疆。家长恨不能倾其所有，尽其所能把可以买到的好吃的全部奉献给儿女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！我看不惯那些又哭又笑的同学！鄙视他们头脑简单没思想，现在想想我们当时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不谙世事又没有文化，哭与笑不过是情感真实的表现，根本谈不上什么对错，只是天真本能的表现。我一直为自己去兵团不掉一滴眼泪，感到自豪。其实不流泪也未必真坚强。

　　当火车开到八达岭时，就感觉好像又在往回退，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喊声要回北京啦！火车停在了八达岭车站。小学语文课曾学过詹天佑，他留学回国设计建造了第一条中国人自己的铁路。现在我们的列车正是在他当年设计的铁路上行驶，不论怎样进退，最终都会穿过这些崇山峻岭奔向远方。詹天佑先生纪念铜像就建在八达岭车站，文革中到处都是毛主席挥手的塑像，那样顶天立地高大伟岸。詹天佑的铜铸头像小的让我有些遗憾失望。可惜停车时间太短没能看看碑文。

　　北京离我们越来越远，车窗外是大片的农田。火车开始钻山洞了，当钻第一个山洞时，同学们都很兴奋，车厢里一下全黑了，由于车窗没关好，车厢里一下子充满了刺鼻的煤烟味，等火车冲出山洞。车厢一下了亮了起来，山洞越来越多，越来越长。一个，两个……我在心中数着，心想写第一封信时，一定要告诉他们，一路穿过了多少隧道。重山峻岭很陡峭，但满山都是绿色，树不多却是郁郁葱葱的。有些叫不出名的植物叶子已经开始变黄，偶尔还能看见红叶和各种颜色的野花在山间绽放，沿途风光很美。

　　火车一直向西开，沿途到站不停，偶尔停下来四周是哪儿也不靠的荒郊野外。太阳渐渐落山了，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大地上。我靠在同学的肩上闭着双眼，灯很昏暗，车厢里渐渐的安静了。随着火车咣当的节奏声，同学们进入了离开家后的第一个梦乡。我却怎样也睡不着，不知过了多久，不知是想家的惆怅还是车轮发出的单调的轰隆声终于睡着了。睡梦中学校开动员大会的情景浮现在眼前，一个解放军慷慨激昂的在介绍兵团情况。一师条件最艰苦，地处沙漠边缘风沙大。他讲的很神奇一场大风刮来房子能被沙子埋起来，再刮一场大风房子又会出现。河套是内蒙最富饶的地方，还有黄河大鲤鱼。但我们要去的地方非常艰苦。兵团属于北京军区，我被这个大牌子给砸倒了！我们这一届不征兵，去兵团也发军装，我想着自己穿军装的样子，想到大沙漠美丽的风光，不管是骑骆驼还是骑马都能挎枪驰骋在白云下，我带着美好的幻想报了名。和那一代所有热血青年一样，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要去。

　　当我再睁开眼睛时，火车已经到了达呼和浩特。我和同学下车出了车站，想看看内蒙首府是个什么样子。一路没楼房，商店的门都没开，一点也不繁华热闹。到处灰蒙蒙感觉像个小县城，此时路旁的大喇叭播放早间新闻，胡志明因病逝世。这让人心里感到压抑沉重，时间差不多了，我们赶紧往回跑，火车继续向西行驶，越开越荒凉，绿色很少，有的地方没有树木，也没有人烟。看着窗外心里不断的刻画着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。

　　9月5日的半夜，火车终于停在了巴彦高勒站，站台很小，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。下了火车就是路基，往前走了几步，就滑下了路基灌了一鞋沙子。这时才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。都在整队集合有人在高声喊着某某连上车……九连是最后上的车。站在拥挤的大卡车上，只能抬头往天上看。夜空很美星星特别亮，旷野中只有几辆孤独的汽车在颠簸中行驶。

　　卡车终于在：“九连到了”的喊声中停了下来。在老战士的带领下，我们走进屋子里。只见一盏昏暗的小煤油灯，微弱的火苗在不停的跳动着，左右两边是光秃秃的土炕。有人疑惑的问，今天就睡在这儿吗？怎么没有窗户？同学们七嘴八舌提出了各种问题。清晨睁开眼睛才看清两个窗户是用两块笆挡着。原来是先到的战友为了让我们能住进房子里，拼命脱坯垒墙，抢在我们到来之前将房子盖好，虽然窗户还没安好，但我们也非常的感谢他们，毕竟他们也就比我们大一两岁，而且在这之前一直住在笆棚和羊圈里！

　　听第一批北京战友讲当时各连选址，其他连队干部都选择了团部附近。只有我们连长、指导员，在沙漠里走了很久，最终找到了阿茨海这个有水的地方。海子边还有个笆棚和羊圈，就这样九连在美丽的阿茨海边诞生了。我们是离团部最远的一个连队，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。

　　食堂就是海子旁边的羊圈和巴棚。第一次坐在海子边的沙地上，置身于大自然中，阿茨海波光粼粼，周围是金色的沙漠、沙山，面前是一幅美丽的画卷。我欣赏着四周的风景，看着火红的太阳，从阿茨海东边的沙漠里慢慢升起。在朝霞的陪伴下吃了早饭，在阿茨海边洗饭盆的感觉很美妙。身临其境却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。这一切是何等的拉风浪漫又富有诗意啊！我喜欢这里，喜欢我们的连队。当时我的心被大自然的美充斥着，内心无限的满足，由衷的热爱这个地方。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大沙漠建设成塞外江南！用青春和热血建设保卫祖国美丽的边疆！这里是我们扛起理想担当的原点，是我们成长岁月的开始。这里有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。那些难忘的刻骨铭心的岁月，在我心中永不翻篇儿永不尘封！